疼,摄魂蚀骨般的疼痛。 齐昭然恍恍惚惚,感觉自己飘了好久。等终于定下心神后,才发觉自己竟回到了武定侯府。 可这个视角……是浮在半空中的。 难道她又死了?那一刀真的要了她的命? 齐昭然怔然,什么都还没做成,就因为自己这一腔孤勇的冲动,弄丢了自己的性命。甚至于自己这么做的原因,仅仅是因为相信一个从前根本没接触过的问情。 这事闹到阎王面前,只怕也要被打上一个蠢笨至极的烙印吧。 可她不甘心,同时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疯狂。这一世的命是上天赐给她的机会,她却在过往的办事中,从不顾及。 孤身涉险,主动挑衅,几次三番拿自己的性命去赌。 如今赌输了,再没机会了…… 齐昭然恨恨地怒扇自己几巴掌,奈何她如今也没实体,只带出一阵风,也没感觉到丝毫得疼。 她抬头看向天,老天爷,恳求原谅她这个不知所谓之人,再给她一次复生的机会,去做未完成的事。往后她绝对不再逞强斗狠,不顾及自己的性命。 正在虔诚祈求着,齐昭然听到下面传来说话声,原来她不知不觉间竟飘到了母亲谢氏的院子,弟弟齐曦暄也在,院子里还摆了几口箱子。 令齐昭然讶然的是,弟弟竟是一副病歪歪的模样,坐在轮椅上,在廊下沉默地看着谢氏。 齐昭然一瞬间便意识到,这是前世,弟弟的腿没有保住! 只见谢氏拿着两张红纸,对照着箱子里的东西,一样一样核对。齐昭然认出,那是谢氏曾经嫁进武定侯时带来的嫁妆,在丈夫背负污名死去后,侯府上下将他们这一房视为耻辱。更是在齐世昌与齐明妍的授意下,断了他们的供给。 是谢氏用自己的嫁妆,变卖得来钱财,一点一点养大了齐昭然与齐曦暄。 可即便日子过得再艰难,谢氏也有一小部分始终不愿卖掉的嫁妆,便是眼前这几口箱子里的东西。 谢氏看着自己小心翼翼珍藏了大半辈子的几口箱子,眼神中满是眷恋与怀念,幽幽道:“阿暄你可知,这几口箱子,是当年你父亲偷偷送到我们家的,特意交代我父母,填入我的嫁妆中。” “我家虽与陈郡谢氏号称同出一族,但天下间谁不知道,是我们家硬往人家谢氏身上碰,瞧着我们就是个笑话。我父母也是死咬着一口气,怎么都不愿低头,就这么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,致使我们家日子过得极为清贫。” “我出嫁时,父母东拼西凑也不过只给凑出了五担嫁妆,且只有面上一层,下面都是空的。那时我心道,带着这样的嫁妆进门,我怕是要成为全京城的笑话。毕竟,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寒酸的世子夫人了。” “阿暄你不知道,我年轻的时候,跟我父亲的脾气简直一模一样,孤傲还固执。为着不愿丢这个人,我竟偷偷写信给你父亲,言明自己不愿嫁他了,还给他写了一纸退婚书。” “我以为你父亲贵为世子,定受不了我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带给他这般羞辱,这退婚一事必定板上钉钉。” “不想我左等右等,都等不来你父亲打上门的消息,反而收到父亲严令,让我如期出嫁。” “直到出嫁前,我才看到院子里堆满了箱子。母亲抹着泪告诉我,是你父亲偷偷送来的,充作我的嫁妆。还有一些大件的,已经提前送去了侯府。别人瞧见了,直夸侯府娶了个好媳妇,如此重视,给足了我面子。” “他还交代我母亲,不要告诉我,免得我觉得不好意思。母亲说这些箱子里的东西,都是他亲自去置办的,小到女儿家的脂粉妆奁,大到给我准备的千布床等,他都用尽了心思。” “直到我后来嫁过来才知,你父亲为给我置办这些嫁妆,用尽了自己之前攒下的所有家底。为此,后来老侯爷发现时,严审他把钱用到哪里去,他生生挨了一顿打,却怎么都不肯说。” “我心疼他,要主动去告诉老侯爷。你父亲拉住我说,我若说了,他的打便白挨了。要我心疼心疼他,别再挨了打还护不住媳妇。” “阿暄,你瞧,你父亲就是这么一个忠厚仁义之人。为着他对我的这份情谊,我格外珍惜这几箱嫁妆。这是你父亲留给我的,谁都不能夺走。” 齐曦暄安静地听着母亲给他讲述往事,末了感叹道:“父亲与母亲感情至深,令儿艳羡。” 齐昭然同样听得眼眶微红,她从未听母亲提起过父亲,以至于她对这位父亲,实际上的大伯没什么感情。 后来她才明了,她的亲生父亲是齐世昌,为了抢夺武定侯的爵位,设了那样一个死局,令谢氏失去她最爱的夫君,令齐曦暄成为背负污名的遗腹子。 谢氏能强忍着将她养大已是不易,要怎么让她对着她这个仇人之女,去诉说她最珍视的夫君呢? 何其残忍。 谢氏没有说话,眼睛却看向了旁边一堵院墙。齐曦暄见状,叹了口气,道:“母亲若思念姐姐,不若去看看她吧。” 齐昭然一愣,才发现谢氏看着的,正是她院子所在的方向。 彼时她应该还被禁足于房中,等待着出嫁。 谢氏苦涩地摇摇头:“我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她。我既恨她,却又怜惜她生来无辜。我将她养大,希望她能混事不知,将来嫁个好人家,平安富足过一辈子。” “可是,她如今已被卷入到这场纷争之中,齐明妍针对她,算计她,不仅出于儿女私情,更是想借她狠狠打击我们大房。” 齐曦暄劝道:“娘,我的腿,不是姐姐的错,一切不过是齐世昌他们借题发挥罢了。再说,谢公子不是说可以医治吗?母亲又何必将无辜的姐姐这么着急嫁出去呢?” “可终究是因为齐昭然而起的祸端!”谢氏厉声道:“我不能再留她了。如今既拖了谢思年为她在陈郡寻了一门不错的亲事,就赶紧将她送走吧,免得日后再出什么岔子。” 谢思年……陈郡……寻了一门亲事? 等等! 齐昭然震惊不已,前世她明明是被嫁去了边城,嫁给了孙大勇那个畜生!她一直以为此事是齐明妍主导,且母亲默许了,可如今看到,竟不是如此? 那这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?! 难道是谢思年从中作梗,欺骗了母亲?前世谢思年与齐明妍可是夫妻一心,沆瀣一气。 齐昭然越想越觉得可能,怪不得她嫁过去之后从未收到过母亲的消息,原来是母亲根本不知道她被送去了边城! 按捺住恨意,齐昭然继续听母亲与弟弟说话。 “如今,我们自己尚在蛰伏,也没什么能为她准备的。这几口箱子,便就算是我为她准备的嫁妆。希望这些东西能给她带去好运,往后余生,夫妻和顺,再无烦忧。” 母亲那般钟爱的嫁妆……竟全都赠与了她…… 齐昭然眼眶中的泪再也控制不住,潸然落下。 “如此甚好。”齐曦暄微微一笑,脸上的病弱气都去了许多。 “你不怪娘没给你留一件吗?” 齐曦暄摇摇头,道:“我所行之事,是站在悬崖边的豪赌。跟对了主子,我们全家才有生路。若赌错了,一切都无可挽回。与其让这些代表父亲与母亲爱意的箱子将来跟着我们一起湮灭,不然让它们陪着姐姐,平平安安过一辈子,将此爱永存世间。” “还有,娘,虽然你嘴上不说,但我知道你心里早将姐姐视作亲生女儿。你让她嫁人,只不愿看着她再被齐明妍欺负。娘既不愿说,我亦尊重娘。待来日功成,我自会同姐姐说明。那时我们一家三口,再团聚。” 齐曦暄的话,在齐昭然心中掀起了滔天波澜。 除了感念弟弟的深明大义,与母亲不曾说出口的爱,齐昭然的心神尽数被他所说的大事给牵扯了去。 到底是什么大事?弟弟和母亲难道一直在筹划着为父亲翻案报仇吗? 跟对了主子……他们选择了谁当主子?又跟着那位主子做了什么事? 一瞬间,齐昭然想到了谢思年。 之前,谢思年秘密入侯府,夜见谢氏;刚才弟弟说,谢思年有办法治好他的腿;母亲又说,拖谢思年在陈郡给她寻了亲事…… 难道他们在跟着谢思年办事? 可是谢思年已投靠了皇上,齐明妍又是皇上秘密养在侯府的亲生女儿,他们认谢思年为主,岂不是入了狼窝?! 一时间,齐昭然焦急不已,周身忍不住跟着挣扎。 可是突然一阵眩晕袭来,她眼前一片黑。待看清时,眼前的场景已变了,她竟出现在当初给她送嫁的队伍中。 更令齐昭然讶然的是,谢思年竟然也在队伍后面远远跟着,好似要一路护送! 齐昭然赶紧飘到谢思年的马车旁,听到谢意正满脸不悦地同谢思年抱怨:“公子放着那么多大事不去做,跑来这里护送一个小丫头出嫁,还是之前冒犯过您的小丫头,您何必呢?” “受人所托,忠人之事。”谢思年看向前面不远处的花轿。 他知道此刻花轿上的人必定还在昏睡。为了能让她顺利出嫁,谢氏在临行前,派人给她送了下了迷药的点心。 谢意大叫道:“公子当了一回媒人还不够吗?明明出身家世都不匹配,公子硬是给齐昭然说了那么好的一门亲事,嫁给咱们本家三房的长子。谁不知道三房夫妻富贵又心善,他家大儿子又是个上进好学,最重情义之人。公子您这是生生将人送进了福窝啊!” “福窝吗?或许别人不觉得。”谢思年深深叹了一口气,眼前浮现出那个双眸明亮,倾注了最真挚炙热的情意在其中的姑娘。 自出生起,他便行于黑夜之中,所做之事尽是谋求算计,揣度人心之事。 那是第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,他被那个明艳的姑娘所撼动。那般澄澈如水,却又炙热如火的真心捧到面前,任谁会没有一丝动摇呢? 可是他不行,他还有许多未完之事。这一世,注定他要在黑暗中沉浮。 这么干净的一份情,他不配拥有,亦不能靠近。 所以他拒绝了齐昭然,可是没想到,此事还是给她带去了麻烦。 得知她沉陷丑闻之中,谢思年主动找到谢氏,愿为她寻一门好亲事。他希望这个耀眼如星的姑娘,未来能继续发光。 只是她之后要照亮之人,不再是他。 正想着,前面送亲的队伍突然出现骚乱,谢思年脸色一变,对谢意示意。谢意点头,飞身前去查看,齐昭然也跟着飘了过去。 刀剑声刺耳,原来是齐明妍带着一支队伍,早早地等在送亲的必经之路,准备伏击。 只是齐明妍没想到,谢思年会亲自送亲。 她大为不悦,指挥手下大肆屠戮送亲队伍,自己则走到花轿中,欲掀开帘子,抓住齐昭然。 只是不等她触碰到轿帘,一把折扇便抵住了她的命门,谢思年挡在花轿前,淡然道:“此乃我谢家的亲事,公主有何不悦,为何今日搅乱送亲队伍?” 齐明妍轻蔑一笑,讥讽道:“你以为搬出谢家我会怕你?” “实话告诉你,齐昭然要嫁的人我早就给她选好了。如此不洁又不详之人,我劝你们谢家还是趁早离得远远的。不然我怕你们谢家,未来的处境会越来越难啊!” 谢思年依然没有退让,道:“公主自己还是未出嫁之身,又何来资格为他人安排婚事呢?此女婚事经父母之名,媒妁之言,三书六礼齐全,受天地认证。公主,拆人姻缘,是会下地狱的。” “下地狱?”齐明妍轻浮地挑起谢思年的下巴,亲昵道:“即便我下了地狱,也会拉上她一起。如何?谢公子可做好准备,要为她陪葬了吗?” 谢思年嫌恶地将人推开,眉头紧皱。 齐明妍也失去了耐心,拍拍手,向后退了两步,意味深长地说:“行吧,既然谢公子执迷不悟,我便让你知道,什么叫好心没好报……” 话音刚落,谢思年身后的花轿中猛地伸手一把短剑,穿透轿帘,狠狠捅进谢思年后心的位置。 谢思年不可思议地回头,透过帘布上破烂的洞,他看到,齐昭然正手握短剑,面无表情地看着他。 “悄悄提醒你哦,这短剑上,可是喂了毒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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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章:梦回前世
作者:橘子酱大白 发布时间:2023-03-08 00:53 字数:417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