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二章：大佬相争

　　“不要！”

　　齐昭然猛地大叫一声，从床上坐了起来，浑身汗津津的，神情恍惚。

　　橘叶正巧端着水进来，见齐昭然醒来，忙放下盆过来查看，问：“你终于醒了！怎么样，还觉得哪里难受吗？”

　　齐昭然木愣愣地，问：“这里是哪里？”

　　橘叶眼眶一红，没好气道：“是你心心念念，死了也要进来的稽查司！”

　　齐昭然心底松一口气，旋即又问：“你怎么来的？金宝呢？你见到她了吗？”

　　橘叶埋怨道：“你还记得我跟金宝啊！我当你英雄就义，什么都不顾了呢！你可知金宝知道你受伤之后，担心地整夜直哭。为了能进来照顾你，跪在稽查司门口整整一日，才得来一个考核的机会。也正是因为考核过了，我们才能顺利进来照顾你。”

　　考核？

　　齐昭然一激灵，忙拉起橘叶的胳膊四下里查看，焦急地问：“你们怎么通过考核的？难不成也是捅伤了自己？还是去杀了别人？”

　　橘叶好笑道：“我们的考核可没你的那么吓人，不过是考察一些验尸的基础知识，是一位叫尸婆的女子给我们做的考核。全靠你之前有教我们一些，尸婆也颇为照顾我们，在一旁提点，我们才最终通过。”

　　“往后，我们作为你的助手，可以跟你验尸查案了！”

　　就……这么简单？

　　齐昭然傻了眼，为何橘叶和金宝入司考核这般轻松，到她那里就是生死抉择了呢？

　　橘叶一眼看穿她的想法，补充道：“我们也不算正式入司，仅作为外围的低等职差。不像你，是正经登记在册的稽查司仵作。你瞧，你的腰牌和官服都给你准备好了，你要是觉得好些了，就下来走走，试一试。”

　　橘叶将托盘取来，放到齐昭然手边。

　　齐昭然竟有些胆怯，觉得一切都好不真实。她居然真的进入稽查司，成为有名有姓的仵作大人。

　　她努力控制住，不让自己手抖，拿起腰牌，正面赫然刻着稽查司三个大字，背面则刻着“仵作司使”四字，表明她的身份。

　　突然，她摸到腰牌一侧有明显的凹陷，仔细辨认，发觉其上刻着“冉照”二字，是她之前在外做事，为自己取的名字。

　　看到这个名字，齐昭然再也控制不住，眼泪夺眶而出。

　　前世，她像一个牲口，混事不知，被折磨打骂，整日等待着被人拯救，至死都被困在黑暗里。

　　如今，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行走于阳光下，有着属于自己的身份和腰牌，可以有能力去拯救更多如前世的她一般的女子，未来更能去实现许多远大的抱负。

　　这种蜕变，是她前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。

　　齐昭然感恩尸婆前世的教习，感恩母亲的信任，感恩弟弟的相助，感恩橘叶和金宝对她的支持，亦感恩……问情。

　　思及此，她忙不迭问橘叶：“你有见过问情首领吗？他可曾在司里？”

　　橘叶摇摇头，道：“我们如今是住在稽查司后巷的一处民宅中，这附近住的都是司里的大人，但大多数院落都是空的，他们为了不暴露行踪，都有自己秘密的落脚点。他们如此，更别说首领了，只怕更是来无影去无踪，我和金宝根本打听不到他的行踪。”

　　齐昭然有些失落，旋即又问：“你刚刚提到尸婆。你可知她如今在何处？”

　　橘叶点头说：“这个倒是知道，听说尸婆最近接了一桩案子，这两日正收拾行李，要赶去外地查案呢。她现下就住在咱们前面那个院子，离得很近。这几日也是她在给你治伤。”

　　闻言，齐昭然不禁心下更暖了几分。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，尸婆都如此照顾她。

　　齐昭然瞧橘叶眼睛里都是红血丝，心疼地让她先去休息，她自己去找尸婆叙叙旧。橘叶确实累得不行，也没再推脱。

　　齐昭然刚走进尸婆的院子，就瞧见院子里种满了药材，整个院落都散发出一股药香。何其熟悉，前世尸婆在义庄的空地上，也种了不少药材，时常用那些药，救治附近的贫农百姓。

　　她探过头，一一辨认。

　　身后，响起尸婆的声音，满含笑意，慢悠悠道：“可认得？”

　　齐昭然惊喜地转身，眼眶微红，却还是按捺住情绪，回道：“想必您就是尸婆，小女子冉照伤愈，特来感谢尸婆救命之恩。”

　　说着，她径直跪下去，向尸婆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。不仅是为了感谢救命之恩，更是谢前世的一切。

　　尸婆讶然，反应过来后，忙弯下腰想要扶起齐昭然，不然牵动腰上的旧伤，面色一紧。

　　齐昭然也注意到了，下意识道：“您别动！腰上有伤最难痊愈，别再牵动了。”

　　她起身，扶住尸婆，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。

　　齐昭然前世认识尸婆的时候，便得知她腰上有很严重的旧伤。曾听她提过几句，好似是年少时坠马所伤，本是伤重下半身都动弹不得，但尸婆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银针绝迹，兼之对医理、药理甚至毒经都有很深的研究，生生将自己治好了七八成。

　　如今只要不轻易弯腰，不拿重物使劲，日常配合针灸和药敷，就能正常行走，如常人般瞧不出异样。

　　但齐昭然初次见她，本不该知晓的，她自己也知说错了话，眼神中闪过一丝懊恼，主动解释道：“我是瞧药田里有不少治疗腰伤需用的药材，加之刚才靠近时，有闻到您身上的药膏味，所以……”

　　尸婆笑着，静静看着齐昭然，听着她蹩脚的解释。她慈爱的眼神，生生将齐昭然看得脸红，最后自己也说不下去了。

　　“你放心，我不会多问。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机遇，或许是奇遇，或许是缘分。不管你来自哪里，又从经历了什么，那都是属于你的故事。我只需知道，你我这辈子有缘，就行了。”

　　这番话，前世尸婆也同她说过，在第一次尸婆收留她住在义庄的时候，她生怕尸婆打听她的来历。

　　齐昭然自觉从京中贵女，被人算计，沦为那种人的妻子，忍受着践踏与羞辱，是她此生都无法说出口的事情。

　　尸婆看穿她的心思，也没有刻意说些安慰的话，甚至她还在忙着手头验尸之事，头都不曾抬起，慢悠悠地说了这番话。

　　尸婆不会知道，她的这番话给当时狼狈难堪的齐昭然带去了多大的安慰。好像，她收留她，与她相交，只是因为她是她，与身份地位无关，与当下境遇无关。

　　齐昭然死死咬住下唇，克制住不想哭出来。可面对尸婆，她总是无法崩住。

　　终于，齐昭然将头轻轻埋入尸婆的怀中，双手虚环住她的腰，放肆大哭起来。

　　重生以来，她心底埋着太多无法消解掉的情绪。对着其他人，她可以坚强，可以轻松，唯独在尸婆跟前，她一击即溃。

　　她是尸婆，是最疼她，如师如母般的和蔼老人，是她前世最后那段阴霾岁月里唯一的光。

　　尸婆轻轻拍着齐昭然的后背，像哄孩子一样，没有说话，给齐昭然一个尽情发泄的空间。

　　谢思年遥遥站在院门外，看着这一幕，默不作声。谢意好奇地问：“怎么这丫头跟尸婆那么亲？刚见第一面就能抱着哭？这尸婆也是怪，对着司里所有人都是冷冰冰的，不愿亲近，怎么对齐昭然这么耐心？”

　　“或许就像尸婆说的，她们二人有缘。”不止今生，或许前世也有故事发生。想想齐昭然曾经传信用过的特殊符号，和她那手银针，甚至于验尸的习惯与手法，都与尸婆如出一辙。

　　谢意听了一会儿，就觉得不耐烦，催促道：“主子，咱们难道要一直等着她哭完吗？别忘了，咱们待会儿还要带尸婆一同启程赶去弘农杨氏所在的地界，那可有个奇案等着咱们呢！”

　　谢思年思索片刻，问：“尸婆近日是不是腰伤复发？”

　　谢意一愣，点头道：“是啊，前几日就报上来了，拒绝再接任何案子。这弘农杨氏的案子还是主子您亲自出门相求，她才勉强接下的。要我说，尸婆真是怪脾气，总是撂挑子不干活，偏主子您还愿意忍她。她到底什么来历啊？”

　　“行了，你近日话是越来越多了。尸婆来历成谜，当初请她入司，也是我亲口答应，让所有人不得询问她的过往，更不能背地里调查，她才点头的。你可给我警醒着，别再问不该问的。”

　　谢意抿紧嘴巴，示意自己闭好了，心下也知自己犯了错，顿时脑袋就蔫了下来。

　　正巧，齐昭然那边情绪也稳定了下来，抹了抹眼泪，冲尸婆羞怯一笑，心下满是不好意思。

　　尸婆摸了摸她的头，笑道：“我近日要离开一段时间，待回来后，你再过来，我给你做些家乡的拿手好菜。”

　　齐昭然眼睛亮亮的，猛地点头。刚想开口，身后响起谢思年伪装过后的声音。

　　“这趟任务，尸婆您不用去了。”

　　戴着面具的问情走过来，向尸婆敬重地行了一礼，道：“您近日腰伤复发，是我不察，还逼您接案子。这次过来，就是跟您说，您不用去了。”

　　谢意在一旁，眼睛瞪得溜圆，心道他们来不就是来确保尸婆能跟着一起上路的吗？

　　主子还交代，要是尸婆仍然拖拖拉拉，就要他直接上手，将人打晕了一并带走。

　　说这话的主子，跟眼前这个体恤下属的主子，真的是一个人吗？

　　尸婆瞥见谢意的异样，当下心中就明了了，好整以暇道：“我若不去，大人您可还有更合适的人选？”

　　谢思年透过面具，看向呆愣愣的齐昭然，见她仍没反应，心道这丫头，平日里那么机警，怎么这会儿就跟个木头人一样了呢？

　　不怪齐昭然不主动，是她听说过稽查司的规矩。

　　刚入司的新人，都要等着分配师父，届时跟着师父一起去查案。

　　多半也都是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开始磨炼，直到练就能独当一面的本事，才有可能跟着首领一起去侦查重案要案。

　　所以这会儿就算她再心动，也知道根本没她的事，索性在一旁安静听着，不插嘴。

　　场面一时就这么沉默了，众人大眼瞪小眼，谁都不说话。

　　终于，尸婆憋住笑开口了，道：“还是我去吧，不然大人也不好办事。”

　　谢思年狠狠瞪齐昭然一眼，冷声道：“我说不用就不用。这次案子，我带她去。”手指指向齐昭然，指尖都散发着怨气。

　　“我？”

　　齐昭然刚想说话，被尸婆拦下了。

　　“不好吧，这丫头刚来，我还没来得及带她。这次案子这么重要，大人还是别误了正事才好。”

　　齐昭然眼睛一亮，喜盈盈地看向尸婆，这话是不是意味着，尸婆就是她日后的师父？她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喊尸婆一声师父了！

　　谢思年如今最看不得齐昭然用这种神情看别人，总觉得心里闷闷的。

　　“我何时说过由您来带她？”

　　“日后，她由我亲自管教。”

　　哈？

　　齐昭然傻眼了，怎么没听说过稽查司首领会接带新人这活啊？

　　同样傻眼的还有谢意，急得张嘴就要叭叭。奈何谢思年眼疾手快，点了他的哑穴，还世界一片清净。

　　尸婆倒是如意了，往后一靠，闲适道：“成吧，既然大大发话，我只能听从。这次就让她跟着去吧。”

　　谢思年舒心了，正准备说些场面话，不想尸婆话风一转，生生将他噎住了。

　　“不过，日后究竟由谁来带这丫头，恐怕还由不得大人说了算。待你们这次回来，还请大人与我好好比试一番，也好叫丫头自己选择，认谁当师父。”

　　……

　　尸婆笑中带着威胁，谢思年眼中有着杀意，谢意嘴里有说不出口的脏话。

　　而齐昭然，浑身上下只透露出一个信号，清澈的愚蠢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气。

　　大佬相争，她渔翁得利。